(评论员 蒋华琳)《野草》中的“绝望”,在我看来,一言以蔽之,是鲁迅先生无法改变世人精神和时代现状所产生的。散文诗集中多用象征的手法,将难以改变之“绝望”寄托在各种事物中。
在题辞中,野草是反叛精神和意志的化身,地火则是顽固强大的腐朽思想。以野草作装饰的地面,则是这混乱不堪的现世,没有根基壮硕的繁茂乔木,只余顽强生存、虽至践踏删刈,仍宁死不屈的反叛野草。但腐朽地火在暗处运行,实力强大到一旦喷涌,即可烧尽一切野草,甚至乔木。绝望便生于野草与地火的势力之悬殊 。但鲁迅先生“坦然,欣然,大笑,歌唱”,将这野草献于所有人之前,欲燃烧这份精神唤醒麻木腐朽的人性,这是深层绝望下鲁迅先生给自身和世人唯一的解救方法。
在求乞者中,当“我”作为路过求乞者的路人时,“我”憎恶、烦腻、怀疑,所以不予布施;而当“我”作为求乞者时, “我”知道人们憎恶、烦腻、怀疑“我”,“我”得不到布施,所以我无所为和沉默。看客们不信任人,冷漠麻木地路过,处于弱势者知道看客的冷漠与不信任,不寄希望地乞求。这世间没有温情和信任,所以四面都是绝望的灰土。
在希望中,垂垂老矣的人意识到自己失去了肉体的青春,却无感于还年轻时就丧失了魂灵的青春。青春的热血和希望在无奈的现实中耗尽,灵肉的分离将人的感觉钝化,于是不知暗夜,不知反抗,人生只余寂寞,如此虚妄的人生是绝望的,但对失去青春魂灵的人而言,绝望也是虚妄的,这更加深了绝望的底色。
在风筝中,“我”因世俗的观念,于幼时毁坏弟弟的风筝,将孩子童年的快乐扼杀,这本就是一件令人绝望的事。而在长大后,当“我”懂得从前的行径是一种精神上的虐杀,并为此感到沉重内疚时,弟弟却早已忘却。弟弟本是纯真的孩子,在“我”和世俗的浸染中,接受了世俗腐化的观念并习以为常、根深蒂固,接受并习惯于这种精神上的摧残。时间无法抹平伤痕本就绝望,而受害者麻木于伤痛更令人绝望。鲁迅先生曾说,悲剧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。弟弟是无数中国传统家庭生长下的孩子的缩影,时代将这代人从纯真推向麻木腐化,这是时代的悲剧,是横亘了时间长河无法改变的绝望。
在我看来,这份绝望生于当时那个动荡、荒诞、腐朽、麻木的时代,鲁迅先生看到了青年人的颓唐,看到了国人的麻木不仁,悲哀于国民陷于不幸,也愤懑于无数看客冷眼旁观。与此种种,鲁迅先生想要“呐喊”,唤醒良知、正义、理性……却也感到“彷徨”,不知如何改变这根深蒂固的腐朽思想,于是便有了“当我沉默着的时候,我觉得充实;我将开口,同时感到空虚”,“绝望”便应运而生。
就像文中提及“绝望之为虚妄,正与希望相同”,我想鲁迅先生的这份绝望里总归是寄予着希望的。寄希望于更多投枪的“猛士”的出现,寄希望于更多“傻子”的存在,寄希望于更多洞察一切、铭记苦难的叛逆的猛士,寄希望于那些粗暴的、会流血会隐痛的青年的魂灵……现状让人绝望,但绝望中又有微茫的希望,“使人觉得是在人间,是在人间活着”